正在吃着饭,那边手机屏幕弹出了一条新闻,“冒牌富二代打赏女主播,花光父亲救命钱”, 37 岁的宋哑光心里咯噔了一下,用力吞下了口中的饭,迅速扒了两口后,起身离席。

妻子和孩子还在饭桌上,他却躲到阳台吸烟去了。手机推送的新闻已经删除,但内心里的波涛却没有平静。妻子并没有看到这则新闻,也没发现他的异样,只是叮咛了一句,少抽点烟。

显然,妻子对于他每天夜里 12 点后的生活并不知悉。在 300 多个深夜里,他背着妻子和孩子成为了YY直播里的黄马。在YY上,当用户给某位主播打赏过一定额度后,才可以成为黄马,享受所谓的福利和特权。

5 月 17 日,镇江某房地产公司会计王某被爆盗用公款 890 万元,该案最吸引网民注意力的是,这 890 万中的大部分都被用于打赏直播平台的女主播,王某还与其中的两位主播“余某”和“娇某”成为了男女朋友,并多次发生性关系。“做贼心虚”的宋哑光担心妻子看到这则新闻,会猜想到什么。但也许抱着侥幸心里,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。

“盗用公款打赏”的新闻已成为热门话题,不少QQ群、微信群都有人在诉说着这个新闻,好奇心和八卦欲让人们坚持不懈的打听着是哪位当家主播如此迷人。而在打赏者聚集的QQ群里,老炮们却早已知晓答案,余某应该是前斗鱼主播、现熊猫主播“余思瞳”,娇某或许是斗鱼主播“娇妹儿”。果然,余思瞳本人随后在其个人微博里承认了这点。

“打赏就跟吸毒一样,根本刹不住。” 这是每个打赏者的真实内心写照。而寻求存在感、机会、财富、实现阶层虚拟化却在直播这个大江湖里表现的淋漓尽致,钱、打赏、礼物则是这个江湖和虚拟世界里的硬通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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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媒体人到创办公司,随着收入和年龄的增长,宋哑光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,有时候会对着员工和家人莫名的发火。为什么变成这样,他自己也说不清楚,只觉得许多时候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。但在直播这个虚拟世界中,他却被喻为好好先生,哪怕在直播间与人产生严重冲突,在怒刷了 99 组 1314 后,仍然没有爆粗口。

如果严格按照直播平台上的主流用户的属性来区分,宋哑光并不能被称之为主流用户。但和许多被曝光的假土豪一样,只是因为精神空虚进入直播间的“特殊时段、低落的情绪下释放的特殊人群。”

按照宋哑光自己的话来说,是因为遭遇了三十而立后的第一次全面危机,误打误撞之下入了直播江湖。在当时,一方面,公司发展陷入停摆,事业进入迷茫期,公司几十号人的前途压在他身上;另一方面,孩子到了入学年龄,但由于是外地户口,在北京入学变得相当麻烦,由此引发了漫长而琐碎的家庭争吵。

“各方面的压力都压过来,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,仿佛全世界都在和自己过不去。”宋哑光说,如果当时没有直播,或许会选择厌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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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幸直播拯救了他。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下载直播软件的场景,马桶上,叼着烟,吞云吐雾之际,鬼使神差地下载了YY。

第一次打开YY只停留了十几分钟的时间,点开的几个女主播长得都不错,但谈话内容感觉无趣,就关上手机回到床上继续失眠去了。然而,好奇心使然,又反复打开关闭YY,直到困意来临,方才不甘心地睡去。

自此之后,宋哑光就迷上了YY。他会躲在厕所里挨个点热门的直播看,也会在上班路上看直播,有时候开到半路,索性就熄火,在车上把手机看的发烫没电之后,这才意犹未尽把车驶向公司。

与直播间里那些大哥不同,宋哑光这种属于有培养潜质的中层粉丝。虽然不会像大哥或者神壕那样,出手便是满屏红,但宋哑光他们是属于忠诚度和持久力相对稳健的。

“不跑也不多刷,虽然不多钱,但就是图个开心。” 宋哑光说,第一次进直播间的时候会有主播主动向他打招呼问好,每次去预留都会和他问好说再见。

话到这,他喝了口水,停顿了一下说道,人啊,在某个心情很低落的时段,在这样的直播间,真的太容易有存在感了,莫名其妙地多了几个朋友。在宋哑光看来,直播可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,让低落的情绪迅速开心起来,甚至可以拯救抑郁症。

“真的,我真的会这么觉得,”说这话的时候,宋哑光显得十分认真,直起身子,两手平放在大腿两端,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,长长的睫毛安静的垂下。

一开始,宋哑光是抵触打赏的,但两周之后,很快他就按捺不住了。对此,他的解释是,如果光有人给你打招呼问好,不与你聊天,那样的直播没有意思。

“你不刷礼物,基本上你说的任何话都淹没在刷屏中,你永远只是一个看客,没有存在感,刷礼物相当于一块敲门砖一样,能让你得到第一步的存在感,‘看,那是刷XX礼物的那个人’。”

但很快他又认为自己是个自控力很强的人,不管怎么忽悠,我也不多刷礼物,我看看就好了,凭什么要刷那么多钱给你?

矛盾与虚荣在宋哑光身上反复的交叉着,他就像一个矛盾体的婴儿一样,在直播间里好奇的张望着虚拟世界的人生。

在YY的直播间里,如果想要跟主播进一步接触,通常会被要求成为黄马。每个主播对成为黄马的要求都不一样,有的小主播或者新主播,要求刷一个520(价值约 50 元)就可以,有的主播要求刷1314(价值约 130 元),而大主播通常要求刷多组 1314 才可以。

渐渐的,宋哑光开始劝服自己,而所谓的自控也在不断放松警惕,也没多少钱嘛,平常出去唱个歌喝个酒也不止这下钱”。

“那就刷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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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旦开始刷礼物,宋哑光就停不下来了。

接下来的一年,在每一个 12 点之后,他活跃在每个直播间,先后给几十个主播刷了足够成为黄马的礼物。至于具体是多少个主播,现在已经记不清,只依稀记得是数十个。而所刷礼物的总费用高达数十万元,分摊到每个月,相当于他把每月收入的六分之一都刷在了直播间。

玩得越久,宋哑光对这个虚拟世界就了解更多。除了依靠金钱和礼物赢得尊重和仰视外,“尊严”也不可侵犯。以钱斗气,在这个虚拟世界显得十分常见。

宋哑光说,他也见过大哥们一掷千金的场面,也见过主播因为大哥们离去,而失声痛哭的场景,这些以前不敢想,现在活生生的出现在了直播江湖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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实际上,直播平台对虚拟币的分层设定也巧妙拿捏着打赏者心理。

“你成了黄马之后,充值时还会额外送一些Y币,或者每月花 1000 来块成为这个主播的守护,也会送几百Y币,这东西就像商场打折一样,不断有这种诱导性的消费在里面。” 宋哑光说,YY上的Y币跟人民币不是1: 1 对应,就跟汇率一样,有时候反应不过来,还觉得占了便宜。

寻找认同感和存在感,则是宋哑光们和大哥们所渴望的目的。刷个单一的666,不会引起太多波澜,而一串 18 个666,或者更多,则满屏显示,会让存在感不停爆棚。用宋哑光自己的话说,“有面儿。”

成为黄马之后,宋哑光被主播邀请进了微信群和QQ群,群里大多都是给主播刷礼物的战友。在群里,宋哑光感到很放松,很自由,不需要在外界世界那样伪装和忌讳。

“每个人、每个不同的阶层有不同的解决心理问题的渠道、方式,只不过我选择了直播。你像马云信一些所谓的大师,也是想解决他的一个困惑,如果直播间能解决马云的困惑,没准马云也会是在直播平台上狂刷礼物的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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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,宋哑光也十分清楚,很多主播工作用的QQ号和微信号都是公司注册、公司运营,主播们是不会和粉丝、土豪进行直接的联系。但他对自己的行为并不后悔。

在低落了一年多后,宋哑光又将公司带入正轨,孩子上学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,家庭氛围回归正常。不再烦恼的宋哑光,也就没有一直沉迷在直播里寻求虚幻的满足感。他现在每周也会打开直播看一会儿,但已经不再打赏。

对他来说,相比电视节目里的素人选手,直播间的主播更接地气也更互动,更有偶像养成的感觉,“陪伴着一起成长。”他至今都比较得意的一件事,起初打赏的 5 个主播后来都登上过湖南卫视《我想和你唱》节目。

“从心理学一般意义上来说,异性之间的性诱惑是最基本的,使人会注意新异的、裸露的、有一定挑逗的性的表现方式。”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教授武伯欣认为,主播和打赏者的互动在一定程度上会促使打赏者上瘾,“打赏对方后,对方满足打赏者的一部分需求,这在心理上叫互动助涨,助涨打赏者忘乎所以,自我强化,就像吸毒一开始零点几毫克,二次就得加量。”

 

回过头来审视之前一年多的经历,宋哑光依然把直播看做是正常的娱乐方式,由此产生的打赏费用也是正常费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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